明月入我牗

瓮余残酒,膝有横琴。

【靖苏】猛虎行 02

猛虎行

前文:01


梅长苏梦,萧景琰醒。事实证明这样也是能谈恋爱哒。


~


梅长苏觉得自己在坠落,他理所当然以为,是梅岭的业火又化作了他的梦魇,粘腻的血融在他和父帅交握的手掌之间,鲜血化作掌纹,一路蜿蜒,流经筋骨袒裸的臂膀,淌过灰白僵死的面庞,直滴在他的眼里。地狱会扯着他向下堕去,让他再寻不到父帅的手;寒风会来剜他的皮囊,抽走身体里最后一丝温度。

这场景他梦见过太多次,以至于一阖眼,悲泣哀唳便扑头盖面而来,不由分说挤进他的胸腔,冲破他的耳膜,再回神,腥气早已梗在喉头。低低叹谓,梅长苏放弃似地伸展躯体,等着熟悉到刻骨的磨折依例来找他索命。

但并没有。

他的周身是干爽的,腌臜涤净,硝烟尽弭,赤焰袍泽渐冷的血本应浴满金甲,如今却遍寻不得,反倒像是融进了他的经脉,燃成一簇心头热火。

没有禁锢,没有拉扯,梅长苏敛下疑惑,动了动自由的四肢,下一瞬,落势即止,身体所触压倒一片绵软,终于抵到了坚实。丝丝缕缕抚上他裸露的皮肤,痒痒的,有些酥麻。微光透过罅隙,溜进他紧闭的眼,长吁一口气,梅长苏缓缓睁开双眼,由得温暖覆上他的黑眸。

春和景明,青青草地。

梅长苏眨眼,慢慢适应了周遭的光线。枝枝叶叶层层掩映,全缘阔卵的同生着锯齿的堆叠在一起,暗绿与紫色交织,是桑叶,还有梓叶,暖阳下泻,争先恐后落在他怀里,把梅长苏笼进半明半暗的网。

偏过头,目光所及是褐色的树衣,通直的干,再往上,冠幅开展,荫浓翳蔽,全为护守其后的青砖黛瓦,百年帅府,依旧是少时荣华的样子。甲子迁讹昔梦中,梓桑回首又春风。这是昭雪旧案后,梅长苏第一次梦见他的故里。

 

 

和蔺晨作别后,萧景琰一时不想打马,遂命随侍将紫燕骝牵回府,一个人晃上太康街。

金陵皇城,繁华自不必提,太康主街,素来车如流水马如龙。行者络绎,坊店毗邻,斜日青帘,酒旗颭颭,店家的吆喝此起彼伏,荡在石板上,散进炊烟里,有个汉子声音格外洪亮,喊的是坛香十里,现沽不赊嘞~

萧景琰少有信步街市的经历。做郡王那会儿是没有机会,期年到头迁徙偃仰,回京便是述职,接诏,一来,二去。等他决意夺嫡,从亲王摇身太子,却再没了心思,虽然每每自这太康街往返于各处宫宇府邸,但肚里总是揣着朝堂政事,未曾留意这街景,喧噪热闹何等。

哗啦——

不知谁家小厮随手泼出一盆米水,堪堪溅上萧景琰的袍子,掌柜模样的老者追出来,道冲撞了贵人,面上是世故的讨好与精明。笑着罢手,对上小厮怯生生的眸。

边陲虽未宁,国中尚且安,还好,还好,萧景琰想。

但这依旧不够好。

五方寇起,剑指晋北,唯有挥师北上。可待战势平复后又当如何?豺狗环俟的局面并不会彻底改变,是勉力除之,还是蓄锐养精……这可是,诺大一个大梁啊。

萧景琰自认心里怀着孤愤,不论是祁王赤焰旧案,还是一路昭雪夺嫡。知交零落,重责总揽,这是他的孤;冤屈未明,政浊民怼,这又是他的愤。

眼下是沉冤已雪,故人未故,有些事变了,有些人依旧没变。变,是怨愤消弥,化作期许未来,是不再消极冷眼,而要汲汲营营。没变,是皇权之下,苍天俯仰,他是唯一的王,到底是孤。却又不好轻言孤绝,只因众生与民,相依相傍,只要他萧景琰心里怀揣天下,他便不是茕茕孑影。

细细想来,老百姓所求不过是生活靖晏,壹食再飨,君主是权术驭下还是激浊扬清同他们并无直接利害,萧景琰总不至天真到以为世人皆懂他的抱负,有几位良臣股肱可仰,足矣。

他自然就想到了梅长苏。

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就是那么玄妙。得知真相前,他总不禁感叹若小殊还在,必然也会像自己一样,将梅长苏引为挚友,毕竟二人皆是那般惊才绝艳。可他们却是同一个人。该说竟然?还是果然?竟然,有心疼,有懊恼,有愤慨。果然,一颗赤子心不变的,始终是他的小殊。

不知不觉走经一条岔路,萧景琰抬眼分辨,脚下便是一顿,遂望进那条幽深的径。只见桑梓夹立,不见人踪,昔日那座巍峨帅府孤零零矗立着。萧景琰曾听太奶奶说过,林府初立之时,先帝特意给府前这条街赐了名字,曰建安,建也安也,立业建功,定国安邦。可功业既成,建安之人又去了哪里。

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拂去石狮子上的青苔,这瑞兽的眼大瞪,静静瞅着来人,萧景琰与之对视了片刻,复又蹲下身,拨开石阶前的刺苋,把丛生的杂菜一并除了。尘灰沾上他的褚红阔袖,吻上他裸露在外的一截小臂,他却似浑然不觉,依旧埋头。

等萧景琰站起身,额角已沁出一层薄汗,发丝微乱,就连面颊也染上了小块泥土的痕迹。他环视周遭,空空府邸破败不堪,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,却是傍府而生,那接天连地的桑梓树,枝繁叶茂至斯,直让萧景琰生出敬畏之感。

都说树木是通灵性的,这桑梓长得这样好,是不是能够贯通阴阳呢?

试试又何妨。

双目流转,萧景琰的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清明和坚韧,下颚略扬,他深吸一口气,高悬臂膀,作势抱拳一合,俯身推手,作揖,眼中有微光闪动。

“林帅。”

“也不知您听不听得到我说话。

“……小殊还活着。”

“他取了个新名字,叫梅长苏。还骗我说他叫苏哲。但不要紧,只要他是小殊就行了。”

“他长得和小时候不一样了,就连我一开始也没认出来。但您放心,现在我认出来了,他还是那个性子,我会护着他的。”

“林帅……”

他哽咽了。

“我和小殊已经替你们昭雪了,现在,您和姑母,皇长兄,还有赤焰全军,你们终于可以位享庙堂,含笑而去了。”

“林帅……景琰还有一个不情之请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逝者英灵在上,若你们泉下有知,可否摧风振枝以应?”

 

 

梅长苏身体舒展,依旧躺在树下。他生怕一动作,便会搅了这半枕黄粱,什么树影,什么帅府,就又要作烟云散了,他虽然看得开,但还是想多在梦境里驻留一会,毕竟屈指旧游能几人。

却是忽然劲风四起。

蔌蔌拂过枝丫,卷起树叶,霎时绿荫翩飞,萧萧满目。

这样急的风理应是要带来霜气的,可梅长苏并不觉得冷,他看着眼前舞动的桑梓叶子,挟在风中,慢慢落在他身上,他只觉被围进了一床衾裘,还带着令人熟悉的温暖。

是谁在摧风振枝?

是想倾诉些什么?

仿佛是这阵劲风给了梅长苏底气似的,他终于起身,也不去拂衣上落叶,偏过头,就定定看向帅府。

他曾经的家。

巍然邸观,深深庭院,匾额高悬,煜煜金漆,是元佑四年前的模样。

梅长苏缓步上前,素色衣摆扫过未染尘埃的石阶,并掌一推府门,推开那致君尧舜的旧日抱负。与之俱来的,还有宾客络绎,刀枪剑戟争鸣,高谈阔论,夹杂仆役私语,还有……

“小殊!”

梅长苏未及细想就要应声作答,却是胸口一窒。

只见两个少年模样的人气喘吁吁站在院中,明显刚刚追逐过一番,眼下皆是扶膝喘着气,彼此隔了几步远,一副僵持的态势。

“小殊你就别缠我了,我今天来是有正事。”

“你的正事不就是我吗?来陪我练箭!”

“喂,你堂堂帅府怎么多小卒,谁陪你不行,做什么要赖着我?”

“因为你的箭术好呀。”

“也没好到那个程度——”

“你给我开小灶,我箭术就能早日精进,让父帅开心啦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景琰~”

红衣少年偏过头,并不看他。

“那……我让你用赤焰弓总行了吧!”

“……真的?”萧景琰眼神一动。

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?”林殊笑得灿烂。

再一转眼,两个少年已经手拉手跑远了。

梅长苏呆楞在原地,望着他们的背影,眼前渐渐有些模糊。

 

 

“对不起,景琰。我食言了。”

 

 

-待续-

 

 ***太康街和建安街都是私设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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