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月入我牗

瓮余残酒,膝有横琴。

【靖苏】长平

他说,“我不想小殊活在我的心里,我想让他活在这天地间。”
 那你便看看这江山如画,是不是处处都有那人的影子?

想看九安山,想看戎马倥偬承君一诺,于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。

~

元佑六年春,一朝雪霁,云卷舒。

正是草木萌动之季,万物回阳,欣欣向荣。民间农桑稍忙,金陵皇城内也日渐晴暖热闹起来,彩袖殷勤,一片莺啼燕语。

春闱顺利结束,梁帝心情大好。之前景琰擢荐程知忌为新任中正官,着实出乎他的意料,那程阁老都是年逾古稀的人了,真能担此重任?不过思量一番,此人论门第论品衔,都符合中正一职的要求。再细想,忆及他年轻时便作《潜夫论》提倡激浊扬清、整治流弊之风,当真是适合做这中正官。看到景琰这副踏实办事,不结党不营私的态度,梁帝心里甚是欣慰。平时只道这孩子脾气倔,觉得他同自己不像别的皇子那么亲近,如今倒越发觉出他的好来,就连看到景琰在官场人情上的迟钝,他竟也觉得可爱。

如此想着,梁帝便决定在春猎时多赏他几匹良驹,以示恩宠。

转眼到了三月二十七,梁帝带着一干期门禁军离了金陵,浩浩荡荡奔赴久安山,虽不是千乘万骑,却也个个身披金甲,鲜衣怒马,由蒙挚领军在前,一派恢弘景象。梁帝的皇辇被簇拥在阵中,其间羽骑云布,兰车星陈。

 

 

萧景琰独乘一匹紫燕骝,与梅长苏的轻车并驾,马蹄时时流恋。

车内,梅长苏手里抱了卷书,照例陷在层层狐裘里,像与外头的劲装将士隔了一个季节。

春分已过去好几日,他本不用捂得如此夸张,只是碍不过他家晏大夫,临行前逼着他将自己裹进皮草。这还不算,末了又扔出一串白眼,叫他好自为之。梅长苏只得赔笑。

这时黎纲过来通报,“靖王殿下来了。”话音未落,就见萧景琰一身朱衣金甲向院中走来,步履间似有劲风生起。梅长苏见惯了他穿朝服的模样,突然见他换上战袍,胸中一热,昔日那腔豪情复又滕起,却像是只残了翅的鸿鹄,方掠过心头,又猛的扎倒在地。

梅长苏盯了他片刻,直到和他四目相对,寻到一片探究。他自觉失态,玩笑道,“晏大夫又仗着郎中身份欺压我。”

不料萧景琰听完缘由便皱起了眉,差人在早已备好的车里铺了几层软垫,其上加盖狐裘,“晏大夫倒是提醒我了,此行路程虽不遥远,但对先生而言还是太过劳累。多垫几层至少能舒服些。”梅长苏哑然,刚想说些什么,又听萧景琰吩咐把草绳缠在车轮上,以缓解路上颠簸。

这人何时,这般会照顾人了……梅长苏不由感叹,因他这病体,倒是得见了那人的另一面,心里有些欣然,却又泛起一阵酸楚,心里抽痛,当年他随父帅征战四方,大伤小伤何曾断过,那人心疼,有时也把宫里上好的金创药偷塞给他,但彼此默契,不过问,也不过分体贴,因为他知他骄傲,因为他信他,何须像现在这样一个顾着一个。

 

 

梅长苏手上无力,书滑落在狐裘上,无声无息,垂首看向半黄书页:惊风飘白日,光景驰西流。良久,轻叹。

但纵使萧景琰做了这许多,这一路他仍觉得虚乏,书才看一页就倦了。梅长苏所幸把那卷文选扔到一边,抱起搁在膝上的暖炉,摩挲,他撩起帷裳向外探望,白云晚,远山黯,浅草末了马蹄。萧景琰单骑在前纵辔而驰,甲胄泛着金辉,光芒落在梅长苏的眼里,他一时看不真切,只见那人挺直的脊背,像是株松柏,生来便可托梁架栋。

这是第一次,萧景琰策马走在前头,梅长苏坐在辇车里看他。彼时年少,林殊哪里肯让萧景琰单骑独行,每每相约要争个胜负,初时并肩,未几,超前半个马身,一人望着另一人的背,鞭吟,马嘶,蹄声狂乱,最后不知怎么重又并肩,一路笑闹。那时的林殊还以为能和他并肩一世,替景禹哥哥守这片故土河山。

梅长苏就这么望着萧景琰,目光融进他的背影,难舍难分。不知不觉萧景琰也成了这般能让他仰望的存在,凭他的心如磐石,凭他的敏辨忠奸,凭他的清明公允,不日践祚,必能光复大梁,国泰民安。他虽然不像当年的萧景禹,却也没必要像他。萧景琰就是萧景琰,自有他的好。

甫一开始,他苦心孤诣,只是为了替自己和七万赤焰冤魂昭雪,如此而已。可后来,他辅景琰上位,更是因为大梁值得拥有这样一位好皇帝,正朝纲,安社稷,震慑虎狼四邻。待功成,仇报,景琰定能酬年少抱负,不负如画江山。只他梅长苏,却不知有没有这些时日。

生死有命,梅长苏不愿再想,遂放下了帷裳。萧景琰特地寻了这车,甚为宽敞,他这便侧卧下来,一夜梦魂,似又回到了林府,门前车如流水,马如龙。

 

 

梅长苏醒转时,暮色四合,白日里最后一丝霞光泻下,溶为黛色,远远能望到久安山的重峦叠峰,方才吞食落日,此刻如狼似虎般静卧着。他突然涌上一种异样感觉,再一定神,那阵心烦又消散了。

马蹄声渐近,踢踏,有人敲了敲他的车壁。

梅长苏撩起帷裳,果然是萧景琰。融在夜色中,面目都有些模糊不清,一双眼却亮晶晶的。

“先生还好吗?”

“殿下不必挂心,我刚睡了一会儿,”心思一转,又补充道,“殿下来之前我便醒了。”

萧景琰嗯了一声,又问,“可吃药了?”

梅长苏笑道,“还没到时辰呢。”

车外的人顿了顿,道,“我差人替先生准备药膳。”不等梅长苏答话,一转马头,揽辔离去。

梅长苏兀自笑了,不一会,萧景琰端来药膳,闻着清香逸逸,他略一思忖便知里面放了几位安神的药材,当是静妃娘娘下的方子,顿时腾起一片暖意,服完便沉沉睡了。

 

 

翌日,天子一行抵达久安山,于猎宫脚下安营扎寨。待一干宗室皇亲稍作休息,例行春猎便开始了。

白云远上,青山巍峨,绘有萧氏纹章的行帐在原野上排开,合围,偶尔一阵风起,猎猎作响。禁军守卫在旁,姿容整肃,个个精神抖擞,尽显大梁军威。春日融融,洒下一片暖光,王孙子弟聚成一群,高谈雅步,欢闹成趣。良辰美景如斯,梁帝兴致也高涨起来,他骑了匹枣红色大宛,挽弓搭箭朝天放出一箭,大喝,“来啊!”众皇子只见眼前闪过翻飞的衮衣绣裳,大宛绝尘而去,于是以萧景琰为首,纷纷跟着梁帝纵马驰向山林。

梅长苏由豫津陪着站在一旁,为了应景,他特意换了身玄色衣袍,褪下几分颓色,透出一丝英气。见庭生两眼放光的样子,梅长苏不由笑出了声,宽慰道,“等会让飞流哥哥带你去,”又叮嘱道,“春蒐免其怀孕,夏苗取其害谷,秋獮冬狩,各有区分。春猎还是以仪典为主,切不可猎杀已经怀胎的禽兽。”

庭生欣然允诺,跟着飞流蹦蹦跳跳去了。豫津在旁边看着,努嘴抱怨梅长苏偏心。梅长苏笑得意味深长,半分追忆,半分怅枉,“当年是谁教你围猎规矩的?”

豫津叹了口气,末了才道,“……是林殊哥哥。”

当年,当年他还是豫津的林殊哥哥,他还是景琰的小殊。但也只能是“当年”罢了。梅长苏望着萧景琰离去的方向,恨不得夺了侍从的马飞身追去,就像当年,被服冠带,一逞轻狂。

然,终不似,曾经少年游。

 

 

有些事,变了就是变了,再不会在世上留一分痕迹。就像林殊的那副皮囊,那几颗痣。饶是静妃倒翻多少杯茶,翻来覆去,多少次探看,注定了雪过无痕。

静妃哭得背过身子时,梅长苏的心里何尝不在滴血。

“小殊,你以前长得那么像你父亲……”

梅长苏垂首,咬牙道,“虽然我容貌大变,面目全非,但我依旧是父帅的儿子,身上流的依旧是赤焰的血!这昭雪的担子,不揽在我身上又该揽在谁身上?不止是我爹娘,不只是林府,还有那无端冤死的七万英魂……”

梅长苏的声音渐渐轻下来,这番誓言,他不必昭告天下,只求问心无愧。十三年来,他日日说,夜夜说,最后便不说了,因为不必说。

可看着静妃泫然的样子,梅长苏那颗久经拷打的心,依旧抽痛。他唯愿一人背负这一切,看到知交故友为自己心累心痛,他的心更累,更痛。所以他拼了命地不让别人知道,尤其是,拼了命地不让萧景琰知道。

他作为梅长苏,走到今天这步,已和那人交心刎颈,休戚与共。于他,梅长苏和林殊,一个是良臣朋佐,一个是少年竹马,届时真相揭开,萧景琰要承担的可是两份心累,两份心痛,谁又能保证萧景琰的痛,不比当年削皮挫骨?

“静姨……”梅长苏看着这个从小爱他,宠他的姨母,出声唤道,“您别哭了,哭又能怎么样呢。”

不能怎么样。

心还是会痛,因为在乎。

可以就此不在乎吗?不可以。

重头来过,他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吗?他不会。

既然注定要在乎,注定要痛,那么他甘心情愿。试问天下几人能有这般的担当,有这般的觉悟?梅长苏甚至感到了一丝快意,于是他笑了,在心底笑得肆意,骄傲。

所以啊,有些人说是变了,其实又何尝变过?

 

 

梅长苏收拾好心情,这才从行帐中出来。入目便是萧景琰徘徊的身影。

萧景琰见他出来,快步走上前,却不说话,一双黑眸沉沉地看着梅长苏,眼底似有风暴涌起。

梅长苏不言不语,只是平静地回望对方,面上风轻云淡。

正僵持间,一名侍从飞身而来,战袍一撩便冲两人单膝跪地。梅长苏认出他是江左盟安插在禁军队伍里的兄弟,心下凛然,与萧景琰交换了一个眼神,附耳上前。

“誉王谋逆,伙同庆历军都督徐安谟,携五万大军正向久安山袭来!”

两人闻言大惊,未发一语只对视一眼,便不约而同往梅长苏的行帐快步走去。

“金陵并没有消息传来,想必已被誉王控制。”一入帐,萧景琰便打破了沉默,声音有些颤抖。

“定是皇后撤下了巡防营,把金陵交给了禁军,”梅长苏看他脸色凝重,心里也是一沉,道,“殿下莫急,我们先分析战局。”这便着人找来地形图,深思起来。

萧景琰咬牙,“庆历军不在战时,没有虎符根本无法调动大军。如今誉王竟能发动五万兵卒,军纪败坏竟然如斯!”

梅长苏摇头,按下心中愤恨,兀自道,“久安山三面陡坡,易守难攻,但我方只有三千禁军,若以卵击石,绝无获胜可能。为今之计只有——”

“就近调兵!”

景琰果然与自己心意相通,梅长苏勾起嘴角,惺惺之感勃然而出,随手便抽出了身边那人的佩剑,寒霜一闪,直指图上久安山。

此举一出,两人立时愣怔,梅长苏自觉失态,握剑的手微微颤抖,剑尖再不受控制,于图上划过,颓落。

萧景琰突然伸手按住梅长苏的腕,不由分说,带着那人的手,剑尖再次钉住久安山,力道遒劲。

只见肩抵肩,衣袂相连,萧景琰的气息拂上他的颈,火热。梅长苏的心漏跳了半拍。

“纪城离此最近。”萧景琰道。

梅长苏无力地点了点头,半晌,终于平下心头思绪,“将纪城军调来,方可解猎宫之围。”

正想着该如何圆场,蒙挚突然冲进行帐,显然是刚刚得到消息。

见状,萧景琰立马退后一步,收剑入鞘,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
蒙挚不觉气氛有什么不对,只是气急,“现在情况怎样了?你们可有对策?”

“由我下山去调纪城军。”萧景琰头也不回。

梅长苏深吸一口气,正色,“带队绕启竹溪,如何?”

“可以。若是天晴,走衔蓝岭也行。”

“等等,你们先等等!”蒙挚听得糊涂,却没漏掉那最关键的一点,“久安山已被团团围住,退无可退,你要如何下山?”

萧景琰轻笑了一声,也不看蒙挚,却转头看向梅长苏,“北坡有条小路,地势险陡,又丛生杂草。是我当年和小殊乱跑时发现的。”

蒙挚缄了口,满脸尴尬,立马突兀地转了话题。

萧景琰久久地盯着梅长苏,目光凌厉,只见他默不作声,始终在躲避自己的目光。半晌,他不再希冀得到那人的回应,放弃了似的转向蒙挚,沉声道,“我这便去求玺书虎符。父皇和母妃的安危,就拜托大统领了,”话音一顿,他最后望了梅长苏一眼,道,“还有苏先生。”

那头乌发,那袭白衣,那张素槁的脸,那双清越的眼,尽数落在他的心底。会再见的,能再见的,萧景琰这样想着。

 

 

“三日内殿下定要回来。”他信萧景琰能搬兵纪城,及时赶回,解猎宫之危。

“三日内我定会回来。”他也信梅长苏能运筹帷幄,协力禁军,守三日安平。

 

 

久安山离纪城三百里,萧景琰亲挑列战英和三名轻骑随行护驾,又带了几匹战马,以备长途奔袭时轮换,向纪城飞驰。

紫燕骝是难得的好马,风驰电掣,绝影而去,将身后禁军远远甩开,只列战英勉强跟在他后头。狂风扑面,打在脸上如刀割一般,萧景琰却一无所觉,反而加紧催马。

上次如此纵情,是在什么时候?  

萧景琰几乎想不起来了。这两年他居于皇城,一步一步,从那个受尽白眼的落魄郡王变成七珠亲王,有了如今的地位。却是如履薄冰,再不复军中的肆意洒脱;王府前车马如云,偏偏难觅高山流水。想来,他的心事也只能偶尔向母妃吐露,好在,他还有梅长苏,能够托之以腹心,倚之如股肱……可眼下,太子被废,誉王被贬,他离翻案离储君之位越来越近,却觉得愈发看不透自己的母亲,看不透梅长苏。

新愁旧虑堵在心头,积成块垒,他终于能策马纵横,痛快地抒发一番。

萧景琰伏在马上,看着熟悉的风景在眼前掠过,他突然觉得小殊就在他身边,同他并辔而驰,声音里没了嬉笑,满是认真,“三日,景琰。我同你一起。”他想他是幻听了,许是因为故景重游,许是因为梅长苏刚才的举动……但没时间了,父皇和母妃,皇族和宗室,江山社稷,所有人的命运全系于此。

方过朔月,夜幕下一片晦暗,只在山林间筛下几缕不甚分明的光,行至山脚,四处荆棘灌木,苍然一色,根本难辨方向。列战英紧紧跟在萧景琰马后,一边回身吩咐后面的军士跟紧。

自从十三年前,他就再没有走过这条小道了,但在这暗夜中,萧景琰丝毫没有慌乱,飞身驰于棱嶒山间。

风寒露重,湿了他的战袍。

他两腿一磕紫燕骝的两肋,示意它再快。

东方渐亮,眼看已经出了九安山,萧景琰的眼里光彩熠熠,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策马而去…… 

 

 

“誉王谋逆,犯我大梁,谁愿与我合力退敌?”

“谨遵殿下号令!”

只见四万兵士列队成阵,铁甲倒映日光,耀目生辉。萧景琰一声号令,队伍开拔,向九安山疾驰而去。

 

 

暮春的风依旧刺骨,毫不留情地剐蹭萧景琰的脸颊,面皮很快在刺痛中变得麻木。两昼夜过去了,还有一天,不,连一天都没有了,想到此间,萧景琰僵硬的手指扣紧了缰绳,眸色发红。

纵然萧景琰经年习武,见惯了战场狼烟,在马背上摸爬滚打才活到今日,但如此奔袭,面对如此生死存亡,他还是第一次。马蹄声碎,马嘶声竭,两腿被鞍鞯磨得生疼。

萧景琰咬牙,实在难受得厉害时,他会想想禹皇兄,那年懵懂,只道皇兄言笑晏晏,便要追着他殿前廊下的跑。时而又想想小殊,赏月吟风是他,追鹰逐狗是他,出生入死还是他,他的生命里处处都是那人的身影,以至于未及细想,林殊的笑脸就铺天盖地而来,直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
他又去想此刻九安山上的那些人。他的母妃,那些个能够进宫的罕见日子,那一个个装满点心糖粘的食盒。他的父皇,于他越发亲近,笑着骂他性子倔,对他委以重任。

他偶尔会想梅长苏,向自己行礼,衣袂挡住他没甚血色的脸,只露一双清冷的眼,却似燃着热火,然后,然后便不敢再想了。

眼看已过了正午,胯下的紫燕骝喘着粗气,声声传进萧景琰的耳里。这紫燕骝跟了他十七载,素来勇猛,但到底过了壮年,此番又逼它长途奔袭……听着那喘息,他的心像被撕了一道大口子。

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这马的场景,那时,该是贞平十九年吧。十三岁的林殊初上战场,首战告捷,击燕人于北境,斩捕首虏过当,勇冠全军。

林殊还朝那日,萧景琰在府门前踱着步,恨不得立马见到他,但想到那人刚刚班师,大概要第二天才能见面了,悻悻叹出一口气,谁知刚抬眼就看到小殊笑着冲将入府,怀里抱着一匹小马驹。

“景琰,你不知道,燕人的马匹匹悍勇,下次,下次我们一起去抢他们的好马!”

那般灿烂的脸,那般爽朗的笑,仿佛皇帝的赏邑封侯,还比不上送他萧景琰一匹良驹来得惬意。

远处一道溪水,映着夕阳的影子。

“听我号令!换马汲水!”萧景琰一勒缰绳,翻身下马。 

“殿下。”

萧景琰接过列战英递来的水,牵着紫燕骝来到溪水边。 

它走得很慢,再没了往日的嬉闹劲,萧景琰拽着它,一步步踱到溪边。紫燕骝欣然垂首,饮水,末了,沉沉把头靠在萧景琰的肩上。萧景琰侧头去看紫燕骝柔和的黑眼,来回摩挲它的颈项。

“准备好了吗?”他凑上前,低声问。

紫燕骝的黑眼睛望着他,片刻,支起前腿瞬间站了起来,长嘶一声。

萧景琰拍了拍它的头,翻身上马。

“继续奔袭!务必在黄昏前赶到久安山!” 

 

 

往下奔袭一百余里,天色渐暗,远方地平线处,久安山横亘于上,隐约见到朵朵白色军帐,衬着几缕狼烟。

萧景琰眸中闪过一丝锐利,传令大军慢下,切不可打草惊蛇。

这时裨将来报,霓凰郡主已率一千将士前往猎宫护驾,徐安谟被斩。

他点了点头,好在路上传了消息去卫陵。心下略松,便率队走向久安山。未几,静静伫立在山脚下的誉王行帐落入眼帘。

萧景琰深吸一口气,高高举起右手,低沉却清晰地吐出一个字:“冲!”

马蹄声骤然响起,大军如飓风呼啸般强压而下,瞬间踏翻誉王行帐的围栏。 

萧景琰矮身从背后抽出一支翎箭,猛地拉满弓弦,一箭射出,巡哨的士兵未及防备,应声而倒。

“给我冲!”他大喝,挥起长剑荡出一条血路,几下剖了帐篷将它掀起,誉王的大军尚在休整,未曾料到援军这么快便能赶到,惊惶之下甚至来不及拔剑。

萧景琰仰头望向山腰猎宫,隼唳惊空遏云,划破这淤滞重围。

 

 

尘嚣间,萧景琰策马冲进猎宫。

放眼望去,尸骸遍地,一片萧索。萧景琰心下不忍,揽辔踯躅,只听得蹄声笃笃,紫燕骝小心地迈过牺牲禁军的尸体,跨于马上的身影在霞光下泛着冷意,黑发散乱,金甲浴血,寒眸中闪动愤怒与悲悯,印着漫天血色,直到那双眼望见了那袭素净白衣。

梅长苏站在殿前宫阶下,衣袂连翩,眼眸淡淡,平和下却蕴着火热,漾起波澜。

蹄声渐近,萧景琰翻身下马,四目相对。

他果真搬兵纪城,解了猎宫之危。

他果真运筹帷幄,守了三日安平。

承君一诺,怎能不达?

有太多的话要说,却不知先说哪一句,索性什么都不说。只一眼,确认对方安好无虞,足矣。

对视,略一点头,心意相通。

敛下复杂情愫,萧景琰转身走向大殿。他抬头看那令人压抑的宫阶,宫阶太高,看不到殿宇的门廊,只看到那飞扬的殿角,檐牙高啄,垂铃振音。

一步步,他走得很慢,很稳。家国天下的重担第一次真正落在他肩头。

中兴大梁,立万世之基。他能做到。

“我相信你能做到。”梅长苏出神地望着萧景琰的背影,呢喃。

“想什么呢?”蒙挚推了推他。

想什么?

想他治下,河清海晏,盛世长平。

 

 

-完-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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