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月入我牗

瓮余残酒,膝有横琴。

【靖苏】系铃人

昨日解铃,今日系铃,又日更了快夸我

让他俩好好谈了个恋爱

仿佛天上下的不是雪,是糖霜

~

渐落日西山,火树零星四起。萧景琰这才想起今夜是小除夕。

梅长苏不久前拟好了营救卫铮的全盘计划,此间有诸多势力参与其中,各司其职。经梅长苏一分析,虽然此番筹谋环环相扣,凶险异常,但主战场不外乎三个:朝堂、宫闺、敌后。有人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,自然也有人需深入敌后,上演一场金蝉脱壳。

说实话,当日那人道出“硬抢”二字,萧景琰心下便是一惊。

“当真没有别的办法?”

梅长苏无奈,“当真没有了。”

萧景琰看着那人紧挨着火盆,眉头紧锁的样子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之前自己埋怨梅长苏袖手旁观见死不救,现在梅长苏说要硬闯悬镜司,却又拒绝自己麾下府兵和巡防营的助力,这分明是要搭上自己的江左盟去替他萧景琰救人。而他自己,手上虽然握有重兵,苦于无法施展,所要做的仅仅是忍几句父皇的冷言冷语。

想他狠话也撂了,气也出了,闹了一通逼得梅长苏相帮,结果江左盟早已谋划过一次营救行动。眼下想勉力顶下劫狱重任,顺便向梅长苏示个好道个歉,不曾想又被梅长苏一番真知灼见拦了下来。这叫他颜面何存?

末了萧景琰只能诚诚恳恳地答应了梅长苏吩咐的事,又再三嘱咐梅长苏,若有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定要告诉与他,就算是他力所不能及之事也要告诉与他,自己定当竭力为他分忧,一副任凭差遣的态度。

梅长苏只是摇头,“年关将至,这些时日陛下定会寻机会废黜太子,加封殿下,届时朝中便会出现两位七珠亲王,两虎相争,自然各有损伤。苏某只求殿下自保,若有旁的事情,苏某自然会告知殿下。”

“加封?”萧景琰沉吟,“我方才因为卫铮一事顶撞父皇,先生却说父皇会在此时加封我,莫非……”

“没错,”梅长苏颔首,望进萧景琰眼底,“陛下是想告诉殿下,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”

一切果真如梅长苏所料,父皇寻了个天象的由头,废太子为献王,又因萧景琰赈抚五州府灾情有功加赐了他两颗王珠。乍一看,朝堂之上并未激起太大波澜,却是显出了风定云墨之色。上门走动的官员也愈发多了,虽说个个声称是行别岁之礼,到底瞒不过萧景琰的眼。平日让府上将军打发他们也就罢了,但此时不比平日,梅长苏特意嘱咐了要他亲自去辞。故而萧景琰这几日不是在辞客拒礼,就是窝在屋内劳形案牍,一忙便忙到了现在。

萧景琰伸了伸懒腰,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脊背,看到天色已晚,这才搁下手中的笔。不远处的几案上并排摆着两个食盒,还是前日抽空去看母亲时拿回来的,不曾想忙着忙着便忘了。萧景琰漫步踱到几案边,深吸一口气,双手稳稳地提起两个食盒,这便转身朝密室走去。

见状,始终候在一边的列战英自觉跟了上去,却被萧景琰出言阻止,“不必跟了。”

“是。”列战英也没想太多,这便准备退下,又听他家殿下唤道,“战英……”

“殿下有何吩咐?”

萧景琰不答,一手提着一个食盒站在密室门前,兀自看着列战英。

列战英这才反应过来,忍着笑上前替萧景琰开门。

萧景琰胡乱“嗯”了一声,踏入密室,却看见列战英一脸复杂地盯着自己,立时沉声喝道,“还不关门,被旁人发现密室怎么办?”

列战英撇嘴,自家府邸怎会有旁人,但还是依言将密室的门细细掩上。

来时已见天色昏聩,萧景琰此行又没有第三只手端烛台,自觉暗道比以往都要暗上几分,于是放慢了脚步。暗道空旷,萧景琰稳步拾级而下,耳中只听得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,此外便是万籁俱寂。这阵子以来,萧景琰终于得空能静一静心。

他开始回想最初是怎么认识梅长苏的,第一次见面,自己还以为他叫苏哲,见他当即许诺要把庭生救出掖幽庭,心中不信、犹疑,更多的是防备;第二次见面,他知道他是江左梅郎,却觉得那人辗转太子和誉王身边,分明是好游权门之徒,比起得天下,倒像是个乱天下的,不曾想梅长苏开口便说要选他为主。

当时他只觉梅长苏是为了扬名立万,但这段时间的相处足以知其为人,名利二字,对他来说还是太小。这样一想,此人确有蹊跷,他每每怀疑梅长苏和昔日祁王府有关,最近更觉得他与小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,却都被那人巧妙化解,不是存心为之是什么?如此一想萧景琰心中便有了思量,决意寻机会再试他一试。

短短几级台阶,萧景琰却走得格外漫长,终于,他抬眼看向一旁的门框。

那日被他斩断的绳子如今只余下半截,孤零零地吊在半空。萧景琰叹了口气,低下头去找那铃铛。不曾想地上却是空荡荡的。萧景琰一下乱了心神,他匆忙把食盒往地上一放,便蹲下身用手摸索起来。石阶,地面,一寸一寸摸过,除却自己手掌投射而上的模糊影子,他什么也没看到。

不可能,萧景琰想,他颇为忿恨地出拳砸向石阶,却又马上泄了气,最终垮着肩膀站起身,谁料蓦然回头,他的眼里倏地亮起光来。

只见一领白鼯子裘静静地躺在一旁的矮几上,而他久寻不得的铃铛就藏于其间,在白鼯毛的映衬下散着青色。

萧景琰立时笑了,七分欣喜三分无奈。梅长苏终究是给了自己一个弥补的机会,事发之后那人分明来过此地,捡起了铃铛却不系回原处,反而用白鼯裘衬于其下。倒是他萧景琰,因被朝中事务拖住了脚步,直至现在才发现梅长苏的巧局。别的深意他瞧不出,但有一层他是知道的,白鼯裘千金难寻,却仍是被那人用来垫了自己的铃铛。

如此想着,萧景琰便忍不住伸手捏起那个铃铛,略摇手腕,这就听得一阵熟悉的清越之音,他眼底笑意更甚,一步一摇铃地走向石阶,仔细把铃铛系回了木架上。他刚要退后一步好好端详一番,头顶暗门忽然大开。

“可是苏先生在摇——”列战英探出身子,却立马缄了口。

“回去,这里没事。”萧景琰一手扶墙,吩咐道。他突然觉得有些头疼。

看到暗门再次阖了起来,萧景琰拿两手往内袍上蹭了蹭,这才抱起那领白鼯子裘搭在臂弯上,又将那两个遗忘了很久的食盒提了起来,匆匆往暗道深处走去。

 

梅长苏端着茶盏,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景琰。

萧景琰兀自蹙眉,出神地看着横陈在他们中间的白鼯子裘。

见他这副模样,梅长苏眼底又多了一分促狭,“殿下可知这白鼯子裘是何意?”

“呃……”萧景琰有些不好意思,“那日我斩落铃铛,表明要割舍先生扶持于我的情义,如今先生将铃铛衬于白鼯裘上,是想说这份情义千金难寻?”

梅长苏勾起嘴角,微微颔首,这点默契他们还是有的。“还有一层意思。”

“哦?”萧景琰挑眉,“请先生赐教。”

梅长苏将茶一饮而尽,方才开口,“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,靖王府上上下下却没几个火炉,苏某担心殿下冻坏身子,这才送去了白鼯裘。”

闻言萧景琰面上一阵红一阵白,他自知理亏,半晌才开口,“抱歉,先生。我那日实在是昏了头……这白鼯裘还望先生收回去,先生切不能再受寒了。”

梅长苏低头不语,又替自己添了杯茶,心中却暗叹道,白鼯子裘,衣君之衣,怀君之忧。自己的忧愁不能说与萧景琰,萧景琰对林殊的内疚他亦不能化解,这白鼯裘,到底是无法共享。他梅长苏对自己狠,对萧景琰未尝不狠,自己欺他瞒他,却不曾想让昔日挚友背负了怎样深重的痛苦。

再抬起头时,梅长苏面上已是一片平静,“昏了头不要紧,只要有脑子就行了。”

萧景琰又是语塞,只好另起话头,“先生既来过,为何不直接把铃铛系回去呢?”

只见那人笑得清浅,“系铃还须解铃人。”

萧景琰恍然。

他又看了一会梅长苏,开口道,“我这一年多都在皇城,少在战场拼杀,所以闲暇时会看看兵书,以免荒废一身武学。”

“殿下居安思危,这是好事。”

“近日来我研究地势战术,却有一种让我觉得甚是有效,也甚是难解。”

“苏某虽一身病体,久居廊州,但也爱研究兵家战法和奇门遁甲之术。只要殿下不嫌弃苏某纸上谈兵,苏某愿意替殿下分忧。”说着便把白鼯子裘围在颈上,招人拿来地势地形图铺在二人中间。

萧景琰勾起嘴角,略微倾身,正色道,“还望先生与我讲讲分兵合围之术。”

这下梅长苏来了兴致,“若苏某没有记错的话,自古以来,凭分兵合围取得胜利的战役少之又少,相反,集中兵力,各个击破的例子却是屡见不鲜。”

“正是,过度分兵可能会被敌人的主力部队逐一吃掉,而过于集中又非常容易遭到敌人多股部队的包围,”萧景琰说着皱眉,“但不少兵家依然对这一战术十分推崇。”

“不仅如此,若主帅分析错误,反而会令整支军队陷入敌人的包围圈。加之战场情况瞬息万变,无法及时掌握敌方和我方状态,要施行分兵合围自然难上加难。”

“听先生之意……”萧景琰又往前坐了点,“分兵行进,合兵围击,这是下策?”

梅长苏笑着摇了摇头,“是,也不是。”

萧景琰眼神一动,“先生请讲。”

“依我大梁军制,有重骑兵、轻骑兵、长矛兵、盾兵、弓箭手等五大兵种,若想分兵合围成功,还需考虑不同兵种间的配合。要考虑的方面实在太多,自然容易出错。另一方面,若是军师事前筹谋得当,主帅阵前反应机变,却也能出奇制胜。”

萧景琰沉吟片刻,指着河套地区,道,“这些年来北燕军队盘踞此地,对周边城镇多有侵犯,我也曾领兵与之交过手。只是燕人颇擅骑射,又喜欢机动作战。率大军去攻实在太过被动。我思来想去,也只有分兵合围可解。”

“若以分兵合围之术进攻河套地,殿下打算如何布兵?”

萧景琰闻言指向地图上方,“先派一支重骑从代郡出击,再派一支轻骑自河套向西绕到燕人后方,切断河套燕人和北燕王庭的联系。随后与第一支重骑兵汇合。”

梅长苏抚掌叹道,“的确是妙计,不过……”

“先生但说无妨。”

“其实也没什么,不过是在殿下的基础上再分一路兵罢了,”梅长苏笑道,“第三支必须是精骑,命其飞兵南下,进到陇县,实现三军包抄,彻底拿下河套地。”

望着梅长苏眼中的飞扬神采,萧景琰暗暗捏紧了拳头,烛光摇曳,从这个角度看过去,梅长苏的眉眼竟和曾经的好友有那么一分相像。

见萧景琰有些呆愣的看着自己,梅长苏暗道一句糟糕,太得意忘形了,“江左盟中不乏善解兵家之术的,苏某闲来经常与他们探讨,却都是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。殿下是历经实战之人,可别嘲笑苏某才好。”

“哪里,哪里。”萧景琰回过神来,见梅长苏依旧挂着淡然的笑,一如往常。“此番与先生畅谈让我受益匪浅,多谢先生。”语罢对梅长苏一拱手,继而饮尽盏中茶,萧景琰面上虽归于平静,心中疑惑却平添了一分。

屋内这便安静下来,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。

萧景琰看向屋外飞扬的大雪,接天连地竟是一片白色,仿佛这雪自入冬来就没有停过。方才与梅长苏谈论兵家战法,胸中快意一时被勾了起来,如今尽数堵在心头,沉甸甸的。忽听得远处传来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,如星的红点半空中一颗颗炸裂开来。

还是萧景琰首先打破了沉默,“迷局已经布下,这年怕是谁都过不好了,”见梅长苏颔首,他和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,继续道,“之前先生的一番谋兵布局激起了我的心头热火,我倒有些想舞剑了。”

梅长苏胸中一窒,“殿下这般刚正之人也爱舞剑?”

“先生以为舞剑不过是附庸风雅吗?”萧景琰笑道,“畅达心中情感,直抒胸中之臆,如此任性的事,我做得也不少吧。”

“说得也是,”梅长苏了然,“机会难得,殿下今夜一舞,就全当是祝愿你我大业得成吧。”

萧景琰盯着梅长苏看了很久,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。

 

梅长苏围着白鼯裘,身前身后堆了好几层皮草,萧景琰怕他冷,又搬来了两个火盆一左一右放在他身边,末了还不忘塞一个暖炉到他手里。

“殿下这也太过了。”梅长苏仰首望着他,促狭地眨着眼。

“我这叫知错能改。”

两人相视而笑,萧景琰持剑步入庭中,嘴角的笑意消失了。

只见他掌中长剑光华洌洌,在片片白雪中就似一抹寒霜,上头闪着冰冷的月色。萧景琰提剑指着梅长苏,缓缓挑起。

院内依旧沉寂,忽听一朵烟花在空中绽开,萧景琰长袖猝动,好似于这广袤天地间扬袂起舞,大有气壮山河之势。花火的斑斓洒在院中,萧景琰的剑忽然暴射出寒芒,起舞间剑尖时而飘忽,时而凝练,却又立刻缓了下来,剑势柔和,似行云流水一般连贯洒脱。

月色如水般流泻而下,萧景琰一身素色衣袍纷飞在雪中,虽然清浅,却又带着一丝杀气,手中长剑陡转,舞得越发急促。

梅长苏看得出神,不由一寸寸握紧掌心。此时耳边又传来噼啪鞭炮声,他心下一惊,恍惚间听到了鼓角铮鸣,铁马金戈。剑势又随之而变,萧景琰面色如霜,剑气陡然暴涨,挥舞间长剑猎猎生风,破云贯日。两军交战之景,万众搏杀之音,此刻尽数随着飞雪落在梅长苏心头。

又见一抹青色挟着寒芒闪耀,夹着爆竹声阵阵,御风而舞,梅长苏已然分辨不出萧景琰的剑势和剑花,强忍心头悸动,却听到战鼓声裂,马蹄声碎,双目尽是血红。

正在此时,舞剑之人剑势转为幻化,点剑而起,带着两分杀伐之气,八分凌然正气旋舞于风雪之中。梅长苏的眼前,七万赤焰军征袍血染,长剑沥血,一战功成。

萧景琰凌空而起,最后一个旋身,长剑在空中划开一道圆弧,直冲向端坐廊下的梅长苏,眼看剑气一丝丝逼近那人的灼灼双目,萧景琰忽然收势,剑尖一压,斩落了梅长苏眼前的一片飞雪。

 

梅长苏眸中情绪翻飞,良久,对萧景琰道,“殿下此战,必定功成。”


-完-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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懂白鼯子裘梗的我们来好好聊一聊(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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